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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颤微微地坐在门口，吸着旱烟丝，吞云吐雾地看着他的寿宴。唯一的至亲便是一个与他一般耋耄年纪的姐姐，年轻的儿子，年轻的媳妇，还有刚满月的孙子。村里的熟人，叔伯们早已去逝，花甲之年的兄弟们，即便曾经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东西，现在也热闹地处于一堆。
浑浊的眼睛扫过一个个人影，还有多少从童年到少年，再至中年，老年一起相伴相看着长大，流度经年的邻舍村人呢？那个在中年前就已躬着背的兄弟是堂伯父家的老小，虽然举家幸福，但自私吝啬；那个瘸腿的老人是堂弟，也算是很亲的亲人了，然而一路走来，大半个世纪却受着他媳妇的欺压，见之无好脸色；那个在帮忙张罗的妇人是村舍的老满的媳妇，老熟人了，从嫁来这里起便往来着，其间也有过口角，也有过相互帮衬，是村舍关系最好的好人了，几十年走来，靠她的帮助多多，如今也是苍颜皤然，银丝缕缕了；自己的亲兄弟，早已在英年就去逝；而亲姐，远嫁他方，年轻时还会拼着脚力去走走，看看，自从老了，便再也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奔波着来回去看她了，不知现今又如何呢
白发苍苍，颤微微地佝偻着身子，将一屋子的人来来回回的打量着。年轻的儿子，身量似竹杆，修长纤细，说话脆脆的，莽莽的，但毕竟还是我的好儿子，唯一的幸福与满足所在。在老来还能看到他自己娶回媳妇，生下儿女，一生也知足了。眸光慢慢的旋转中，他看到了自己的媳妇，这个哑巴媳妇，跟着他也没有过过什么好生活。一头白发，傻傻地眯着眼睛笑着望向一屋子的人，一屋子的热闹，动作是越来越僵硬，慢腾腾的了，不知道我走后，她将会如何呢？不过，也不用担心了，儿子还是很孝顺，还有她的女儿也会眷顾着她的。是了，女儿，这个跟着媳妇来到他家的女儿，是他辛苦养大的女儿，只是没有读上更多的书，可惜了，外表良好，却因为少读了书，被骗嫁到遥远的地方，好多年了，才找着了回家的路，回到身边来看望我们，只是家实在远啊，舍了一双儿女，以后又要如何呢？
细细的雨，冷冷的下着，屋内烧着温暖的炭火，灶房里冒着热气腾腾的肉香菜香，老满的媳妇在张罗着布菜。这次的寿宴多亏了她的帮忙，从买菜到洗菜，到做菜，再布菜，多少客，多少人，一一帮我算得清清楚楚。唉，一个家里还是要有个能干的媳妇啊，那样家才算是一个完整清楚的家。这些年来，媳妇傻傻的，哑哑的，也办不了什么事，幸好，也娶了她，才有个伴，才有个家，才有了儿子，儿媳妇，孙子。
——儿子，眸光凝结处，他想起了那个夭折的儿子。那个养到了三四岁，聪明可爱的儿子，是他的第一个儿子，是他四十多岁时才有的儿子，那时，生命里有了他，心里是多么的幸福呵。可是，在怀里病逝了，小小的年纪，心头肉啊，省吃俭用，却在从医院回家的途中在我的怀里，一点点的冰冷，消失。生命多疼啊，那些个日日夜夜，伴随着他，一点点的瘦小，弱去，便似我的生命也在一点点的消逝。亲手把他埋在村口的枫树底下，一掊土一掊土的掩埋，似把半生的性命给埋葬了。
尔后，五十岁时再临这个儿子，心里自是欢喜幸庆。幸好这个儿子打小便身体好，放养着，吃百家饭长大，体格结实。那些年头，在各家帮忙，然后带着儿子去吃饭，儿子鼻涕流得老长，吃饭时吸吞着鼻涕，似吞着面条一样，让主家总是摆着脸色，而自己低声下气，只为换得儿子能好好地吃上一顿有肉有油的饭菜罢，终于儿子给托拉着长大，可以自己外出挣钱挣饭。
头发又痒了，长长的如茅草般的白发，长了又剃，剃了又长，总也没完没了的，不知剃长过多少次了。眼看快过年了，得去剃了。僵硬的长满厚茧的一双大手在蓬蓬白发中乱抓一通。
烟火的忽闪忽灭间，一道烟便点点的冷熄了下去，他走向了那一桌桌热闹的寿宴。一辈子，只此一次唯一的欢宴，是他生命一生的流渡集聚。
悲苦了一生，辛劳了一生，贫穷了一生，饥寒受迫了一生，七十岁的耋耄之龄，终于看到了人生的闪光，一生，足矣。
高大的身影，驼下的背，苍老的沟壑满布的容颜，一身僵硬的骨骼，轧轧作响，虬曲的累累血脉纵横交织着他的缄默与沧桑。流年在他的身上被重重叠叠的轧结着，时光在他的身上被织成了如阡陌般痕累深深的印迹。多少个暮日下，他环抱胸前，孤独而寂寞地看着烟霞一点点的焕散，一丝丝的消弭，一缕缕灌入生命的脉搏，弹响着寂寞而苍凉的曲韵。
也许，他从来就没有想过，自己能活到七十岁。在年轻力壮的岁月里，他肩背上载荷的沉重体力，一度压得他直不起腰来，身心枯竭的感觉让他好似被活生生地给压到尘埃里，再也匍匐不起魁伟的身子，但依然还是一步步的挺过来了。挺过了流年的波折与坎坷，跌宕的气势恢宏而磅礴在他的生命时空里，缱绻回味时，便是满满的苦涩与难言的凄楚。
最后的时光了，再也挪不动曾经有力的脚步，再也迈不开曾经雄健的体魄，守在岁月的流风中，只望儿子能一点点将他曾经走过的道路埋没，不再淌着他的鲜血与汗水迎视着别人的异样的眼光。
是的，老满媳妇说他晚来幸福，盖了房子，有了儿媳妇，有了孙子，人活到这尽头，不就这么点盼念吗？可是，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怅惘，再不能动荡了，一切都得靠儿子了。
淅沥淅沥的雨声，含着冬韵，将丝丝缕缕的温馨与喜庆萦散在迷离的天穹下，喝着温热的酒，依稀还是往日的味道，模糊的火辣，甜腻的清醇，饮不贯的滋味，充斥在生命的味蕾间
2012.1.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