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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张照片，清瘦的人儿似一条上红下黑的线缠绕在树枝上，手脚的白又将颜色分剥出来，显得清新而悠然。旁边错错的枝柯，依然是树叶深绿着，一树一树的枝枝柯柯间，隐约着现出另一张苍颜。然后，看着，便是一树一树的秋光，地上铺着凌落的苍黄枯叶，还有那一个个砸落在地的刺球，旁边是丛莽密灌。
静静的树，人影有些模糊，却恰到好处的朦胧而清凉。我喜欢它，一直都喜欢，就在它无意间被照下来，然后无意中打开看到时，便悠悠的看着，嘴角绽放起笑颜。那个人，红衣黑裤白球鞋，衣袖挽得高高，抓在枝柯上，将线条拉得纤长，身形傍在枝柯上，以树的形状勾勒出优美的弧度。
秋光淡薄，阴翳，是暮色时光。有一丝凉，突然的就想这样的一张照片，没有任何取景的技巧，没有任何张扬的姿态，自然而然的爬树，不期然地定格在秋色里。给我一种色泽明丽，层次分明的清凉与醍目感。
往下是一片密密果林，幽青的桔树、蓬茂的莽灌，还有此丰隆的板栗树，以及那园边的油桐树、园外的樟树、柏树、苦楝树、荆棘莽灌密密蓬蓬高耸入天，撑了一片天空。透过板栗树，往上的空间是一片烟白的天空。清晰地看到树丛中的那颗侧转着的脑袋，那身凉白的衣裳，那个苍凉而清癯的身影。
没有日光，没有秋音，没有秋风，角度斜斜的。却让我一看就想起一暮清秋之景。
于天色翳阴的申时分，父亲扬着一根长长的竹棍上果园打板栗。我洋洋跃跃着跟随其后，母亲挑着箩筐最后上来。父亲早已爬在了板栗树上，先在树上抓着枝柯使劲地摇着，看着地上籁簌地落上几粒裂口的枯黄刺球，然后扬起了竹棍，一扎扎朝着生长板栗刺球密集的枝梢猛力地扑打，空中响起了一阵沙沙簌簌的好听的声音，地上扑扑落着球子。我仰着头，看父亲一枝枝的摇打，傻傻的。
低头看看到处扎满了板栗球的草地，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。板栗收获的时节正是秋分前后，已是中秋后，临近暮秋了。秋的正好时光，萧飒开始的正好时光。每年的这个时候，我都会盼着它们，看它们从一个个饱满的刺球里脱落出来，剥开硬硬的外壳，现出里面黄白色的饱满而脆甜的果肉。这是我从年少时就一直盼着的一份秋景秋韵。
如今它就在我的眼前，让我可以随意的抓住，肆意的剥食，无限幸福的藏身于它的怀抱里品味秋的清甜与刺莽。板栗叶子肥厚长阔，脉络分明，在树上的果实还没有熟稔之际，它的叶子依旧还是苍绿而幽青。它们会一直等着果实的成熟，直到掉落，然后它们才会随风在深秋的最后一场朔风中飘零殆尽。
父亲的身影，轻巧而娴熟。他清瘦的身子随便立于哪一枝柯条上，都似丝线般抛洒，溜滑，与秋色融成了一体。
板栗树虽然蓬茂阔大，但枝杆并不浑厚盘大，它的枝桠开得很低，只要跨出一条腿便可攀缘。不由自主把脚伸到了根干下，便抬起了腿，脚一蹬，手一攀，爬上了树。经年的成长岁月，我虽生长于山野，却并不是一个狂野的孩子，爬上爬下，但并不怎么爬树，然而我还是会爬树。
那年月，看着屋前屋后一棵棵果树坠着累累果实，看着一只只鸟儿伸着尖尖的喙啄食着熟透了的果子，看着一只只松鼠上窜下跳溜在树枝上啃着饱满的果实，然后在一阵风一阵雨的吹打下扑棱棱地落下残缺不全的鲜红的果子。有一种大为叹惋的感情，之后，便自然而然地爬上树去采摘新鲜的果子来，不再眼看着那些鸟儿们、松鼠们的轻佻贪食而心生艳羡。
就这样，我学会了爬树，在果实收获的季节，爬硕果累累的果树，仅只局限于爬果树。这似乎是一条件反应了，看着鲜红饱满的果实坠在枝头，不去摘下来，过不了多久，便会成为那些小动物小鸟们的美食了。我不再让自己只是站在树下瞠目结舌羡慕的看着。
它们连着季节，牵延着到秋季，带给我的感受便是季节的深邃与轻佻相绞合。往往，在最高的枝头，透过密密的树叶与枝桠，还有那鲜红清甜的果实，还可看到季节深处的那抹嫣红，那抹极致的美。走到最后的季节的尽头，就是果子成熟的时候，无论是夏季还是秋季。而我是在夏季发现，在秋季欣赏。
蜗在树枝上，看天空，似乎都要缠绵得多，旖旎得多。当我学会了站在树枝上看天空时，我也开始学会了在枝柯间俯瞰土地。地上的人儿与景物，便也有了别样的风韵。带着一抹颤巍巍的又蓬松松的感觉，身体是绷着的，精神是畅开的，心志是昂扬激荡的。
树的枝头，风的战场——那是它将行走的哲学变更为尖锐的起始点。一直的锤炼，消熔，直至它将季节过滤得无丝无痕，清净无比。树叶枝条糅合在风中的声音，缓和着自然的尖锐。绥绥的再也听不到欢呼，再也听不到呜咽，再也听不到嘹唳，最后只剩下朔风那干涩而凌利的切斫声。秋音在它的枝杪上倾尽所有的风华绝代，蚀尽所有的丰姿卓越。
秋音在生命里掺合着身体，走过，秋韵便是它置身于场地的那份真实与虚幻。
我在想着，这场秋光里的打捞。它将脱光板栗树枝上所有的潋滟风华，青黛碧色。它的一片片肥大厚实的叶子，也将在秋色里虔诚地守护到底，直至枯枯苍苍，无声地迎风飘舞在最后的秋暮里，遗留它那一身光光的枝桠柯槎，张牙五爪似一个枯瘦的老人最后的眺望与坚持。
一时，左脚搭右脚，静立于枝桠上，近观，遥望，然后心蓦然的疼痛起来。那棵树枝上的父亲老了，扬着竹棍的双手，筋脉鼓鼓，昂着的脖子胀鼓着，瘦削冷硬的脸庞，在一次次的失血疼痛中，愈来愈小
傍晚了，母亲在树下用火铁夹夹着板栗刺球，已装满了三四筐。我看不到的秋色里，却看到了自己心底的秋色，还有那抹扬在翳霾里的一份绵长的秋韵。
以一幅茸莽的绿色图幅帧贴在我的心脑里。仅管它依然会发黄发白，仅管它依然会褪色，清淡，杳邈。而我的暮色里永久地印下了它的成色与韵味——清凉、苍然、幽远、绵长
2011.10.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