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轻轻一阵风，披拂着从身傍穿过，掠起薄薄的凉。倏地惊起，蜷缩起身子。那么短那么短的季节中，那么小那么小的记忆中，寒凉，荒旷，寂寥，绝版的画面。
转过的身，侧过的头，追逐着那缕气息，一阵风，茫茫然，似古之大荒。还是没有抓住那抹清影，却依稀轻呓着：梦兮，幻兮。
不可捉摸中，喃喃的问：是你吗？
萧瑟的风应我回音：你是谁？
记得画面，记不起的情。
不认识的，它认识，认识的，却一生碌碌。千百次的走马观花，千百次的回眸，千百次的羡慕，千百次的想交付出心魂。截住的依然只是飞花梦影，片光只景。
很是惘然，却总有一种错觉。那是记忆中千次万次相重的画面，相似的气息，相同的默然无言。
梦过，千百万次的梦，千百万种的梦。梦里的虚空、阴霾、茫远，让眼眸里流转的迷离婉转着走近一个荒荒大陆。
还记得你从垒垒坟茔间探出稻草般的头颅，两只黑亮似星辰的眼眸，将万千的光华潋滟。
望着你的灼灼黑亮，深以为那就是换了的天地，换了的时空，可换不了的是性情。
重重桑林间，一树一树的葳蕤繁茂，青枝绿叶，灿灿其华，没有花，却比花更为潋滟生华。密密层层的叶片上，爬着数不清的蠕动的蚕。那荒原里的风从漠北大地上潇洒地涌来，那么磅礴的风声在这个桑树的王国里却消匿杳迹。耳边山呼地啸般响着的便是那数以万计的蚕声，吞噬着肥厚清绿的桑叶声，沙沙，有如过山之风声，簌簌，有如丝竹之音。
愣愣的，置身于这么磅大的桑蚕王国。脑中追寻的却是那个桑树下的绿罗裙。眺望的万顷桑田，除了桑，便是蚕，没有那个桑女，也没有那个蚕女。
心间悄悄地讶异，颤巍巍地走近。倏忽，千蚕万蚕化作了飞扑的蛾子，铺天盖地，笼罩着大荒四野，茫茫然一片黢黑，是世界颠倒了吗？那么盘古开天辟地还有什么意义呢？
昏蒙中，远远的天边响起了歌声。不，那不是歌声，可又胜是歌声。那是飞蛾的吟哦声，汹涌着真像汤汤之流水，滚滚泱泱没身堙心，一片浑沌的天地，一片错乱的天空。
突然，脑中闪现出一丝光亮，曾记否在某个阴暗晦瑟的天气里，在一棵桑树下，你以历史的口吻、哲人的诗意扬声在猎猎的风里：世上，最厉害的不是凶禽猛兽，而是那些小小的昆虫飞蛾类。最是以数量惧人，数以万计的淫虫飞舞盘旋而来，有如山滔海势，遮云密布，前仆后继，层层垒垒，人力所不可阻。
心口压抑得疼痛，真好似千山万壑压在心尖上，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就在心魂惶惶得窒息之时，身边掠过一阵风，凛凛冽冽，似乎没有任何力量，只是自然的纤指轻轻一带而已，然身上所有的负重顷刻而释，眼前亦一片明媚，阴霾昏蒙不复。
桑树呢？飞蛾呢？蚕呢？
万顷碧波荡漾，清新的气息里，是桑叶婆娑的清影。
飞蛾失却影子，偌大的宇宙再也找不到一只蛾子，好似它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。
在桑林的中间，有一幅巨大的阴阳太极图。阳的一面是透明的茧子，阴的一面是厚裹的蛹。重重叠叠簇拥堆垒在一起，近观就像一座森严的城堡，远俯，是中国最为古老的阴象图。
傻傻的凝视，在原地打转。不明白，极度的不明白。桑林万叶千顷，幽绿重重。
恍惚的一瞬间，天穹成了网，偌大的无边无际的银网，晶亮清透的蚕丝比蜘蛛网更细密更严谨，也更结实。闪闪烁烁的银光，灼灼齐亮在眼眸里，比星子还亮，世界一片银白。
有种恍然的错觉，不是在天地间，是在一个海市蜃楼的世界里，不，比海蜃蜃楼更纯粹。剔透，清亮。
跌宕起伏的心，惶惶然，突兀地悲伤起来。
这么磅大的蚕丝界，哪是网呢？它是在织札，以天地为原，以自然灵气为力量，以上古之风为技巧。再也不敢睁眼，沉沉的闭上眼，感知风物，感知自然的风声，那些银亮柔韧的丝线哦，细细地密粘在一起。在风里，感悟到它是无声无形而为。
待到清风婉约，缓缓地睁开眼。世界的华光深深地刺激着眼眸。有种心痛悠悠涌现在四肢百骸。
一件天衣无量地展现在眼前。那是怎样的轻啊，就像水墨画里的清风，轻轻地撩过云端，逸起浮云万象；那是怎样的柔啊，就像三月的柳丝轻轻飞漾在碧水清池中，却撩不起一丝皱纹；那是怎样的亮啊，就像上古的九个月亮齐齐照耀，华光如水潋滟，映着澄蓝的天，一脉银蓝的幽韵，就那么轻轻、柔柔地划在心魂里。
碎了，潸然的泪婆娑在你极大的轻透中，又飞舞在你磅大的柔韧中。
上古的风，绥绥的吹，将千年万年的孤独吹奏成一阕哀歌。我还是没有忘记那个桑女，孤独地徘徊在月华铺泻的桑林里，寻她一生的浪漫伟业与孤囚的哀伤。荒凉的心瑟瑟的疼。
很想问，你何时入我的心？入我的梦？归我的魂？
是这一缕上古的清风荒凉的吹来，掀进我的迷梦里，扰攘孤独的心魂，索那一方血染的残戮？而你仅仅只是用这千树万树的桑，用这蠕蠕而动的蚕，便抹开上古洪荒的苍凉与混乱。
悸动的心，就如一个站在湖光山色中的侵客，无意的踏入，无意的邂逅，满目的清景，疑是梦中时，惟只惊悸得屏息静气，呆在了时光的出处，忘却来时往矣。
冷，蜷缩的身，一再的蜷缩。寻找着温暖与惊诧的欣喜。
晓色里，原来，我只是误入了时空。
2011.9.20